最近,一度被指涉嫌"皇民化"而引起很大爭議的台灣電影《海角七號》終於在2月14日情人節成功"登陸"。在北京的宣傳之行結束後,這部史上最賣座台灣本土電影的導演魏德聖來到倫敦,出席台灣電影節,同媒體和觀眾見面,並接受了英國BBC中文部記者子川的專訪。

子川:您剛去過北京,能不能談談這次大陸行的經歷和感受?

魏德聖(以下簡稱魏):其實一開始我們都沒有設定要到大陸去上映這個事情。對我們來講有時候真的會蠻不舒服的,因為一部電影竟然可以變成一個政治事件,在那邊來來回回的。

我們在台灣是屬於比較被動的一個環境,我們一直在對一些傳說在回應一些問題,那我們就越回答越心虛,到底真的假的,我們都不知道到底傳言的說法是怎麼樣的。所以到最後我們已經不抱期待了,能不能上映真的沒關係,反正都看過了(笑),到處都可以買得到,到處都可以看得到。

只要鋪路就好,讓很多大陸的觀眾知道台灣有這樣一部這樣的片。

子川:現在大陸有的報導說《海角七號》的票房不夠理想。

魏:其實很理想了。只是沒有第一名就不理想嗎?現在來看,情人節兩天的票房有930萬人民幣,在那個檔期裡面是排名第四。很多都說,票房不理想是因為我們沒有擠進前三名,也沒有講我們是第幾名。

而且就很少的戲院在放而已,盜版又已經走了四個月,網絡下載都已經列入排行榜第二名,然後還能夠戲院這樣,我都覺得很欣慰、很高興了。

子川:您在北京兩天,是否更深地理解了這部片子為什麼能夠在大陸上映?

魏:我還是不能理解。我覺得其實這種東西都是一些有心人在炒作,說它是一個對於民族主義這個東西的一種……我不知道啊,電影就是電影,故事就是故事,去看電影的人,他怎麼會去看一個背景中的背景,而不是看主要的故事在講什麼呢?

就是有心人要去把那個很模糊的背景拿出來變成一個前景去看它。那我覺得這個樣子去看電影太累了。為什麼不好好去享受我們要給觀眾的一些主流的價值是什麼?我們在講包容,我們在講的是愛情、音樂。欣賞我們的音樂,欣賞我們所呈現給你的那種台灣特殊的、美麗的東西,那種生命力。為什麼去看到那種扭曲的、政治的,到這種程度,我實在到現在都不明白。

子川:您感覺大陸觀眾有沒有真正理解您所要傳達的信息呢?

魏:還好啊,他們其實沒有我們想像的樣子。傳說大陸觀眾一定不會喜歡這個東西,可是基本上我覺得反應還是很不錯啊。大陸的很多記者他們看過以後都給我直接的反應說覺得很好之類的。他們很熱心的在戲院裡面看觀眾的反應,這樣就夠了,其實我也不貪心,大陸的觀眾你也不用看到我要傳遞的那個東西是那麼全面的,你只要用看故事的心態看到了,該笑的該哭的都有感動到你,觸動到你。用看故事的心情來看就會比較輕鬆。

子川:之前有消息說在大陸上映的時候是要一刀不剪的,最後還是做了一些刪減。除了開頭的粗口,中間也有一些日語對白也被刪掉了,您怎麼看?

魏:這個我也沒有話講,因為他們沒有分級制度,台灣還有分級啊。其實我還蠻感謝,他們消掉的是髒話,而不是動到整個結構。日語那個地方我比較不能理解,但是沒關係了,就他們的思維,也許就覺得台灣的老人講日文這個東西是他們比較不能接受的。反正不妨礙劇情結構的進行就覺得OK,至少沒有把你剪到支離破碎,我都覺得可以了。

子川:《海角七號》現在已經引起了兩岸政治層面的關注,這個是你完全沒有想到的嗎?

魏:沒有想到,但是希望不要這樣(笑)。我們的電影裡面已經很刻意地不要去強調政治這一塊,我不知道為什麼還會被拿出來變成一種政治炒作的東西,這是我們很不樂意見到的。因為台灣這個地方除了政治、經濟以外還是有很多很美麗的東西可以講。

台灣已經是很莫名其妙的一個環境,非黑既白,非藍既綠的那種空間了,你又刻意去強調這個事情。為什麼這部電影在台灣,不管藍色或是綠色,什麼顏色都會認同,都會包場來看,因為裡面沒有政治,裡面沒有壞人,裡面所強調的東西都是真正的和解、真正的包容。

所以藍綠都不會拿政治去解讀說:"這部電影代表了我們什麼什麼"。都只會講一句話:"對啊,我們台灣沒有那麼糟糕,沒有那麼壞,我們還是很有生命力啊,我們還是有很漂亮的東西可以給人家看啊"。

不管藍綠都有一個共識,就是台灣是一個美麗的花園,開著不同品種的花、不同顏色的花,雖然它是一個小小的花園,可是什麼都有。那就是我們能夠給人家最驕傲的一個點吧。

子川:年輕朋友們看到《海角七號》可能會覺得挺輕鬆的,因為有音樂,有愛情,又談到夢想。但是可能有人會覺得有的情節會有點突兀,或者有點俗套,您怎麼看?

魏:這個一定會發生吧。因為我也不是那麼厲害,我有我的浪漫(笑)。我的浪漫也許有點俗套,可是我覺得觀眾看得下去、看得懂比較重要,不必刻意去怎麼樣。

我本身也不是學電影的,也不是人家說的文藝青年。我也看電視連續劇,我也看好萊塢的電影,我也看藝術電影,什麼都看。所以難免在我的思考裡面就是一種大雜燴的那種創作模式,會把我覺得有趣的事情、好玩的事情,我覺得可以解放觀眾、滿足觀眾的東西統統都放進裡面。

子川:好像要觀眾逃避現實的一種解脫嗎?

魏:我比較貪心一點,我都要。我不但要他回到現實,我還要他逃避一下現實(笑)。

子川:那您覺得這部電影做到了?

魏:就我的層面我覺得我已經盡了我的最大能力,把我這個階段能做的最好的東西已經做出來了。也許再過幾年,我的思想又穩定了一些的時候,也許會有更成熟的想法。

子川:《海角七號》取得這麼大的成功,但您有什麼遺憾嗎?

魏:沒有什麼遺憾的。其實很多人都會覺得說,你成功了。其實我還沒成功,成功的是《海角七號》這部電影,我想做的事情還沒開始做。我接下來要做的才是我真正想做的。《海角七號》成功那是《海角七號》,也許它有觀眾緣吧。(笑)

子川:我們知道拍《海角七號》是挺艱難的過程,曾經到資金只剩下50萬的境地。那您這麼長時間是怎麼堅持下來的?是什麼支持著您?

魏:沒有什麼特別啊,就是沒有路可以走了。你認輸,馬上損失好幾百萬,因為前面的錢已經花出去了。不認輸,你就還要再找一、兩千萬。那個時候如果說,算了,不玩了,那負債是好幾百萬,也還不起。然後現在雖然你有難度要借一、兩千萬去完成它,可是至少拍完還有一個作品在,它還是有可能幫你收回來,即使它回收的機率只有百分之一。

那百分之一都值得讓你去努力。所以那時候放棄這個想法從來沒有想過,想的是,我一定不能放棄每一個鏡頭,因為我知道不能輸。要確定不能輸的動力只有一種,不是把它拍完,是把它拍好。所以越是這樣,我會越緊張在拍攝這個事情上。已經賭下去了,真的不能輸。

子川:那您現在的心態是怎麼樣的?會不會不適應這種成功帶來的改變?

魏:是不太能夠適應啊,但是還好我知道我接下來要做的是什麼東西。這個也沒有辦法,你要完成後面要完成的東西。哪個比較重要?是現在的不適應比較重要,還是要完成它比較重要?現在不適應,但是會帶給你下一次的機會,那你要去接受現在的這個東西啊,因為你要的是後面,而不是現在。

現在的生活也許過得不太舒服,覺得貧窮的時候很窮,現在媒體啊觀眾的眼光都注目到我們這邊來,反而會讓我們走路都不自在。但是這個是必然的現象,因為接下來我們會得到更多的資源去做我們要完成的事情,忍一忍就過了。

子川:下一步您真正想拍的《賽德克﹒巴萊》(編者:講述1930年代日據時期,台灣原住民抗日的故事)現在進展如何?我看了預告片,感覺挺震撼的,想把它拍成一部什麼樣的片子?

魏:今年十月底要開拍,現在已經在準備當中。就是要拍成史詩,英雄史詩,用一個戰場上的男人的觀點去詮釋這個事件。

一般這個事件被詮釋大部分都是日本人的角度、漢人的角度。在反抗殖民政府或者強權事件裡,大部分都是為了要爭身體的自由,反奴役。可是這個事件這些人不一樣,他們爭取的是死後的天空,是為了自己的靈魂可以淨化到祖先永遠的家。這比全世界在詮釋英雄主義這種東西更高一個層次,因為他們要的是靈魂的自由而不是身體的自由。

子川:《海角七號》的成功肯定鼓舞了台灣電影界的士氣,您對台灣電影界有什麼希望?

魏:我覺得台灣的觀眾一直沒有離開過,是我們沒有做好一個東西讓觀眾進來看。我們這部片在行銷的時候,行銷人有時候會打出'支持台灣電影',我都會說,拜托不要再講支持台灣電影,你覺得好,麻煩你介紹人家進來,你覺得不好,就不要講,沒關係。

用"請支持台灣電影",我覺得我好像乞丐在拜托"給我錢,給我錢"。我很不喜歡這種說法做法。因為我們的知名度不夠,在台灣電影這一塊也沒有那麼大的空間,我們應該花更多時間計劃、製作。

我覺得你做的東西如果對得起自己的話,市場也不會對不起你。

引用  原文出處

http://news.bbc.co.uk/chinese/trad/hi/newsid_7900000/newsid_7903600/7903672.stm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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